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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残谱(1/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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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帮的历史由来已久,自秦始皇消灭六国,统一天下,黄河上就有了漕帮,那时候的漕帮不是民间自发成立的地方帮会,而是官府管制下的一个水上押运组织。

在随后的一千年,中原战火频繁,朝代更迭不断,黄河漕帮也分分合合,时兴时衰,慢慢从一个单纯的官办组织演化成一个多地域多行业的民间团体。

直到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定都南京,把全国的政治、经济重心转到了长江流域,黄河这一线因为少了朝廷的管制,才真正混乱起来,昔日的漕帮很快瓦解成大大小小数十个,然后是近百年你死我活的混战。

弱肉强食是江湖上唯一通行的准则,屠戮灭门、暗杀械斗、兼并吞没、合纵连横,经过无数次的明争暗斗,在丢掉上万条人命后,黄河流域还剩下八个分段而治的帮派:清河、鲁运、卫河、汾河、洛水、泾河、渭河和嘉陵帮。

这些帮派各划地盘,实力多在伯仲之间,虽不时还有拼斗、暗杀,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最大的“洛水帮”想要剿灭最小的“嘉陵帮”,付出的代价也必然是非常惨重的。

这种僵持的局面没保持多久,因为“洛水帮”出了一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燕铁心。在他的铁碗经营下,短短几年间,黄河八个帮会就结成了铁血联盟,同进退、共富贵。外界传说,正统皇帝能够顺利复辟,重登帝位,燕铁心曾出过不少力气。

黄河还是这条黄河,漕帮已经不是很多年前的漕帮了,现在的“漕帮”又叫“黄河八联盟”,最高的权力枢纽是由八位分舵舵主组成的长老会,帮主的实际权力并不是很大,譬如说,要花销帮会银子,超过两万两就要长老会讨论同意。

“四万九千两!”龙四海呼呼喘气,通红的脖子让人怀疑在滴血,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源源不断地滚下,除了帮主权力范围内的一万九千两,他已经把自己小金库里的四万两银子填了大半。

“五万……”鼻青脸肿的方学渐像一只屁股着火的猴子,从人群中挣扎着跳起来,又像溺水之人般很快沉下去。初荷的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五万后面的几千两银子被她的嘴唇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陈总兵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接口。这两个女人无疑是十分难得的绝代尤物,如果买来送给严嵩父子的话,兵部侍郎的肥缺那是三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了。从地方小官一跃成为中央大员,想想心头就发热。

可是近几年边疆战事频繁,朝廷十战九败,兵部的官也不好当啊,这不,前几天的消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兵部侍郎屠大山就因为倭寇杀来的时候没有主动迎战,被人参了一本,丢官回家。

前车之鉴,不得不思虑周详,格外小心谨慎些,在洛阳做这个太平总兵,虽然发不了国难财,但每月虚报军饷,也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花头,再加下属和地方上的孝敬,军需买卖,每年三万两的收入那是雷打不动。

陈总兵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把对中央大员的渴望往下压了压,暗道做人要知足,何况这两个女人是不是处女还在未知之数,还是托付梅娘另外物色两个,只要严嵩大人知道陈某的好处就行了。

他把目光移了移,身旁是知府洪大人,再过去是封疆诸侯洛阳王(福王),一张又白又圆的面孔像一个发酵良好的馒头,脸上笑眯眯地,不动声色。

顺着他的眼神,柳轻烟兰花样娇弱柔美的身子映入眼帘,陈总兵突然发现,一向有“色中饿鬼”之称的洛阳王今天居然显得特别平静,一次都没有报过价,难道他早已成竹在胸?

“六万两!”在一片细碎的嗡嗡声中,一个发音略显僵硬的男子声音从前排的座位上传出,新的报价比方学渐的五万两足足多了一万两。

这人坐在洛阳王身旁,焦黄面皮,嘴唇上留着两撇浓密的小胡子,身穿一件无纽扣的黑色长上衣,腰系暗红色的长带,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翘起的小牛皮靴,头带一顶式样奇怪的五角小花帽,居然是个西域回鹘(维吾尔)人。

龙四海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变得纸一样白,一双眼睛却红得吓人,他指着那西域汉子,道:“你是哪里来的下滥货色,爷们在这里开价买女人,你也来插一脚?”

洛阳王转头瞟了他一眼,端起茶杯吹了吹,慢条斯理地道:“四海老弟,干嘛生这么大的气?这位阿托尔先生是我的贵宾,他既然出六万两想买这两女子,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如果觉得不服,可以出更多的银子啊。”

龙四海站在那里,血红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扭曲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发颤。整个洛阳城,能让这个漕帮老大忌惮十分的不是知府、同治,甚至也不是陈总兵、分巡道,而是这个貌不惊人的洛阳王。

封地近二百年,洛阳王一代代传下来,势力在整个河南府可谓根深蒂固。根据民间的统计,洛阳城里十分生意就有一分是王府的,十块地皮就有一块是王府的,十栋房屋就有一栋是王府的,单是新安、孟津两县,王府的田产就多达三万多亩。

更可怕的是,谁也不知道洛阳王府里豢养着多少武林高手,只知道凡是和王府作对的人,都会在三、五日内无故失踪,就像水汽一样凭空蒸发,无声无息。长江以北实力最强、高手最多的金马镖局就是王府的私产。

“一山难容二虎”,福王爷和龙四海就是洛阳城中的两只老虎,彼此忌惮,彼此防备。金马镖局和漕帮水旱相隔,近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谁也保不准,洛阳王什么时候想来黄河插一脚。

龙四海的面色变得比死人还难看,连瞎子都看得出他胸中的怒火已压制到了极点,台下一片肃静,听得见从人群后排传来的“啧啧”、“呜呜”的接吻声。垂死挣扎的方学渐被老婆压在地上,嘴巴堵着嘴巴,有口难言。

台上的梅娘笑了笑,道:“如果没人比这位阿托尔先生出价更高的话,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以后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我数三声,大家要考虑清楚,一、二……”

“六…”方学渐好不容易挪出半个嘴巴,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一个“六”字,又被初荷牛皮糖似的嘴唇被堵住了。

“我出八万两!”人群的最后一排,一个年轻男子手举一本书册高声叫道。

方学渐转头望去,只见那人头带方巾,身上穿着一件起皱的灰色单衣,两个大腿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而瑟瑟发抖,居然是门口溜走的那个青衫书生。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一大本银票簿,没有十万,八万总是有的,只是他身上的丝绸长衫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成了当铺里的抵押品吧?

“请问这位公子,你手里拿的可是银票?”梅娘面孔上的笑容有些怪异。

“不…不是,这是我冯氏保存了二十三代的传家之宝,半本玄宗皇帝亲书的《霓裳羽衣曲》,价值连城,我把它作价八万两,给这两位姑娘赎身。”青衫书生挺了挺胸,把手中的“银票”举得高高的。

台下静了片刻,突然东边“嘻嘻”一声,西边“哈哈”一笑,然后花台下变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有人笑得眼泪鼻涕横流,有人笑得直喊肚子痛,有人笑得在地上乱滚。

方学渐也笑得睁不开眼睛,在老婆的嫩脸狠狠地亲了两口,气喘吁吁地道:“疯子,疯子,这小子一定是穷疯了。”

前排突然一声老虎叫似地大吼,一个长大人形腾空跃起,几下起落,转眼就到了那青衫书生的身前,叫道:“你奶奶的雄,哪里钻出来的穷小子,来寻老爷们的开心,去死吧!”提起脚来,猛踢他的裆部。

青衫书生发出一声凄惨之极的哀号,身子斜斜飞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头下脚上地坠下来,“啪嗒”落地。龙四海“呸”地吐出一口浓痰,吩咐左右道:“把这只癞皮狗扔出去,没地污了老子的雅兴。”

两个奴仆躬身答应,把人事不省的青衫书生抬了出去。台上的梅娘远远地望过来,等两个奴仆转过游廊前的一座假山消失不见,这才微微一笑,道:“好,既然没人加价,柳轻烟姑娘和黛菲亚姑娘就是阿托尔先生的人了,六万两银子成交。”

名花有主,洛阳百花节终于在团结、喜庆、祥和的气氛中顺利闭幕,一群社会精英、国家栋梁纷纷起立鼓掌,含笑离场。两袖清风的方学渐跟着老婆走出洛神园,垂头丧气,一步三叹。

天色向晚,洛水河上映着夕阳的余辉,平静得像一面金光灿烂的镜子。街上满是随手丢弃的垃圾,柑橘柿子皮、瓜子花生壳、踩坏的筐子篮子,游人已散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肮脏的乞丐,在杂乱的遗弃物里寻找吃食。

大门口停满了各式车轿,方学渐毕竟有了些见识,知道这些马车、轿子是给那些大老爷、大豪绅准备的,不比寻常,自己还是乖乖跑一段路,到前面去拦车吧。

好不容易从人马、车篷和轿子堆里挤出来,两人走到马路上,方透出一口大气。初荷刚才在老公的身上闹腾了半天,力乏气虚,脚下突然一绊,踩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上,“哎哟”一声,差点跌交。

方学渐眼尖手快,一个箭步把老婆抱在怀里,手掌一挽,两人稳稳站定。初荷虚惊一场,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她低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形的物体蜷缩在地下,一动不动,青石板上流了好大一摊血。

“喂,老兄,你没事吧?”方学渐认出是那不知好歹的青衫书生,扳过他的面孔,哇,惨白惨白的,比方学渐平时最爱吃的嘉善珍珠米还要白,呼吸微弱,面无人色。

“同知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能用你的马车送这位小哥去看个大夫么?”方学渐拦住一个正要上车的中年男子,那人一身便服,仪态却十分威武,一看就是把持权柄的人。

“我不是同知,同知大人在后面,”中年男子一甩袖子,撩开帘子就钻了进去,顿了一顿,他又钻出来,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方学渐的双手,厉声道:“我是府台判官,洛阳城里还有八个采花淫贼、十八个江洋大盗、八十个小偷等我去抓,你知道妨碍本人办案的下场吗?”

方学渐讪笑一下,松开抓住他脚脖子的双手,举手致意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这么忙,有这许多盗贼要抓,无心之过,一场误会,大人有大量,请多包涵,您走好,不送。”

判官大人斜了他一眼,鼻中哼的一声,缩进车厢。马车启动,转弯的时候擦着青衫书生的身体过去,铁铸的轮子只要偏上一点,他的双腿就要瘸一辈子了。

方学渐急忙把他拖到路边,让初荷守在身旁,回头看见一个穿紫红披风的男子正从门里出来,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往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大轿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随从,门口众人多与他行礼招呼。

方学渐猜想这人定是洛阳知府,急忙连蹦带跳地跑过去,躬身行了一礼道:“知府大人,你快来看看,都要出人命了,就在那里躺着,还剩下半条命,如果没有急事,能用你的轿子送他去看个大夫么?”

洛阳知府顺着方学渐的手指瞥了一眼,一声不吭地钻进轿子,掀开帘子一角道:“等出了人命,你再来衙门告状诉冤。”

方学渐张口还想说些什么,那小小的帘子一角已经放下,一个随从上来把他从轿边推开,另一个随从喊声“起轿”,四个轿夫熟练地弯下腰去,抬轿前行。

过不多时,洛神园门口车马绝迹行人稀,几个奴仆关上大门,只留下神龙山庄的庄主夫妇陪着一具半死不活的人体沐浴在逐渐熄灭的晚霞里。方学渐轻轻叹了口气,伸臂抱住初荷柔软的细腰,道:“老婆,饿吗?”

初荷依偎在他的臂弯里,天边的晚霞映在她澄澈的眸子里,像一簇簇燃烧的火苗,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妩媚一笑,道:“老公,好渴。”

一下午站着看美女演出,没有喝过一滴水,是神仙都会渴的。方学渐探头朝长街两边望望,安慰道:“再忍一下,马上就去吃香的、喝辣的,这不,那头有车过来了。”

“师父,赶车的师父,我用一百两银子买你的车!”隔着老远,方学渐就扯开喉咙,大喊大叫起来。

“真的一百两?”两匹瘦马沿着千年古道,在习习西风中悠闲地奔到两人面前,车上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的黑大汉,后面拖着一个破旧的矮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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